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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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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已嫁, 我已娶……”李玄克制隱忍著,將這句話重覆了一遍,緩著聲道, “倒也是, 你連孩子都有了,可見離了我, 離了那侯府,過得比從前, 開心多了。”

歲歲是李玄的女兒, 其實只要算算日子, 李玄便能猜到, 除卻怕李玄要帶她回府外,阿梨最擔心的, 便是女兒歲歲。

她是侯府血脈,李玄若是要帶她走,阿梨沒法子同他爭。

此時聽李玄話裏的意思, 他似乎是沒想到歲歲是他的孩子。

阿梨心裏驀地一松,又有些酸澀。

李玄說罷, 停了下來, 冗長的沈默後, 他猶如自虐一般開口, 問阿梨, “他……待你好麽?你說, 你想要一個家, 我給不了,他給你了,是嗎?”

阿梨輕垂眉眼, 溫柔而嫻靜,然後輕輕頷首,道,“他待我很好,待歲歲也很好。”

阿梨的回答,李玄並不覺得意外,他只是有點難過,細細密密的疼,又從胸膛深處緩緩湧上來了。因著那疼,李玄甚至感覺,渾身都失了力氣。

他不大想去看搖床裏的歲歲,目光便輕輕轉開,然後落到爐子上烘著的梅花上,忽的想起從前。

阿梨搬去別莊之前,烘了些梅花茶,後來阿梨“走”了,他便極為珍惜地收起來了,不舍得喝,唯獨想得厲害的時候,才取三四朵出來,用熱茶泡了,在屋裏安安靜靜喝了。淡淡的梅花香裏,他閉著眼,感覺阿梨好像就在身邊一樣。

他那時候以為,自己這一輩子,再也喝不到阿梨親手給他煮的梅花茶了。

現在才明白,不是梅花茶沒有了,只是,那精心烘烤、細心煮開的花茶,再也不是為他準備的了。

李玄開口道,“替我煮一碗梅花茶吧,我喝了,便走了。”

阿梨聽得一楞,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,見了那爐子上烘著的梅花,輕聲應了。

屋裏沒熱水,阿梨也不想去前面書肆裏取,便提了水壺,去庭院裏,想取些雪水,去廚房煮。

阿梨出去後,屋裏便越發安靜了,李玄的目光,再一次失了可停留的地方,來來回/回的,最後還是落到了搖床裏的歲歲身上。

小嬰孩養得很好,皮膚細膩嬌嫩,眉眼肖似母親,李玄只消看一眼,便曉得,這孩子日後定然會生得如阿梨一樣美。只是她比阿梨命好,有父母,不必賣身為奴為婢,等到了說親的年紀,怕是連門檻都要被踩碎了。

李玄理智上很厭惡這個孩子,從進來起,便一直想刻意忽視這個孩子,此時卻不知為何,忍不住邁開步子,走到了那小小的搖床邊。

看得出,搖床是新的,大概是怕小嬰孩磕著碰著,邊邊角角都用柔軟的棉布包著。但無論做工還是材質,都入了不李玄的眼。

李玄忍不住想到自己的侄兒,妹妹李元娘生的小郎君,那孩子的搖床是用上好的紅木做的,紋理清晰,雕刻著雲紋、如意紋,邊角被金銀玉石包裹著,無一處不精致貴氣。

就那般,母親回來後,仍是止不住的抱怨,說邵家待元娘不上心,對孩子不上心。

李玄輕輕垂下眼,任由自己胡思亂想著。

這孩子若是他和阿梨的,那該多好。

她會甜甜喊他爹爹,會伸出小手要他抱抱,會軟軟抱著他的脖子,貼著他的耳朵小聲“告狀”,說娘親要她練字,練字好難,歲歲學不會。

他呢,是必定當不了嚴父的,只能想法子替女兒開脫。

他只是這麽一想,心裏便止不住地發軟,就好似,面前這個孩子,真的是他同阿梨的孩子。

李玄靜靜站在搖床邊,搖床裏的歲歲撲騰著手腳,同樣大大睜著眼,圓溜溜、黑黝黝的,初生牛犢不怕虎地盯著面前人。

似乎是覺得好玩,小家夥伸出小手,使出吃奶的勁兒,用力朝李玄的方向靠近了一下。

白嫩短胖的手指,軟得像白豆腐一樣,仿佛一戳,便會滋滋冒出點水,再用力點,便要破了一樣。

李玄只看著,並不想去碰這孩子,直到看見歲歲將柔軟的繈褓踢開了些,怕她著涼,才微微彎下腰,想替她整理一下。

他一低頭,剛伸出手,小家夥便牢牢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,軟乎乎地、像剛出鍋的白豆腐,嫩得晃晃悠悠的。

李玄微微閉了閉眼,心裏驀地軟了,沒有用力抽出,只縱容著歲歲,讓他握著自己的手,另一只手去替她整理繈褓。

小家夥喜新厭舊,很快便覺得沒意思了,松開了小拳頭。

李玄順勢,緩緩抽出自己的手指,指尖還有些發麻,方才那種柔軟的感覺,還沒有完全褪去。

等他回過神時,搖床裏的歲歲已經睡過去了,小手握成拳頭,靠在白嫩的臉頰兩側,小嘴微微張開,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樣。

過了會兒,阿梨便推門進來了。

她手裏提著水壺,從桌上取了個茶盞,壺身緩緩傾倒,顏色清亮的茶水,便緩緩落到了茶盞中。

只幾秒,茶盞便滿了。

阿梨端起來,雙手捧著,遞到李玄跟前,如從前在府裏那樣溫聲道,“世子,喝茶。”

李玄楞了一下,才接過去。

杯盞粗糙,不如府裏的瓷器那樣平滑,薄薄的熱穿過杯盞,餘溫暖著李玄的指尖。

他下意識將茶盞捉得很緊,指尖用力地發了白,良久,直到茶盞裏的茶都冷了,他才驀地端起來,一口飲盡。

微涼的茶水,冷得他五臟六腑有些疼。

李玄喝吧,放下茶盞,最後看了一眼阿梨,那一眼沈沈的,看得阿梨心裏跟著有些難受。

李玄輕聲,“我走了。”

說罷,他擡步朝外走,步子邁得很急。

他怕自己一回頭,便走不了了。

他不是無能為力,這書肆、秦家、甚至是那個孩子……一切於他而言,都只是動動手指,便能摧毀的。

只是,阿梨在他面前,那樣安靜溫柔地,說自己過得很好,他便狠不下心,做不出那些事了。

阿梨起初只望著李玄的背影,直到見他邁進了庭院裏,雪落在他的肩上,才回過神,遲疑著,極其小聲地喊了他一句。

“世子。”

那聲音很輕,輕得仿佛不仔細聽,都會被落雪聲蓋住,李玄卻聽見了,他身子頓住,卻沒回頭,只長身而立,一動不動,站在雪裏。

片刻,身後傳來一陣有些著急的腳步聲。

阿梨走到他身邊,輕輕遞過來一把傘,溫然道,“外面雪大,您撐著吧。”

李玄“嗯”了一聲,接過來,慢慢撐開了。

阿梨見狀,便回到了屋檐下,這一次,直至李玄走出後院,她都沒再喚他一聲。

雪下得越來越大,寒風吹得人骨子裏生出寒意,阿梨攏起雙手,朝掌心呼了口熱氣,轉身回到屋裏。

歲歲還安安靜靜睡著,小臉上滿是無憂無慮,似乎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阿梨走過去,輕輕取了她下巴處墊著的棉布,稍稍有些濕了,她便放到爐子邊烘著。

爐子裏的炭火燒著,偶爾發出一聲細微的劈裏啪啦的聲響,阿梨望著那橘紅的火焰,覺得凍得發冷的身子,漸漸溫暖起來了。

棉帕子很快幹了,阿梨將帕子掛到一邊,慢慢回到歲歲的搖床邊。

小家夥睡得很香,發出很輕很輕的鼾聲,不知道夢到了什麽,眉毛時而皺起,時而舒展松開,一副很糾結的樣子。

阿梨看得好笑,抿唇露出個溫軟的笑,片刻,那笑便漸漸沒了,她輕輕低下頭,用自己的額頭輕輕貼著歲歲的,很小聲、很溫柔地道。

“歲歲,方才那個,就是你的爹爹……對不起啊,這大概是你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見他了。”

“他很好,只是娘親同他沒緣分……”

“你不要埋怨他,他是個很好的人。”

阿梨輕聲說著,溫熱的淚,便從眼裏一點點湧了出來,落在歲歲的繈褓上。

暈開一個個小圓點。

書肆外,馬車裏,車輪碾過地面的雪,發出規律的細微咯吱聲響。

李琰時不時朝對面看一眼,心裏有些訕訕地。

自己在李玄這個堂哥面前,總是有些沒底氣的。也不僅僅是他,李家任何一個子弟,無論長幼,在李玄面前,都有種莫名的擡不起頭的氣虛。

蓋因自己這位堂兄,在李家,是極為厲害的人物,再往上數三代,才數得出比他更厲害的人。那還是占了年紀大的優勢。

李琰時常感覺,自家這位堂兄,規矩板正得叫人害怕,明明只比他大了半歲,兩人卻猶如差輩一樣。

他有時候都想,一心撲在仕途上的堂兄,任何時候都冷靜自持的堂兄,究竟會不會有普通人的情緒。

然後,他剛剛便看見了。

方才堂兄見到那位秦家娘子時,態度真的令他吃驚到了極點。

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堂兄失去理智。

李琰心裏癢癢地,再擡頭打量了一下面前面色清冷的堂兄,絞盡腦汁好一會兒,才找到自以為合適的開場白。

他訕訕開口,“堂兄,真是巧啊,這麽大的蘇州,都能叫你遇見故人。哈、哈……”

李玄聽了這話,只輕輕瞥了他一眼,什麽多餘的反應都沒有,連一句敷衍的“嗯”都沒有。

李琰不洩氣,繼續鼓起勇氣開口,“說起秦家,那秦家娘子卻也是個不走運的,先前被此處一個主簿給瞧上了,那主簿不是個東西,看秦家娘子孤身一人,便連人帶鋪子,都給盯上了。幸而秦二郎是個有勇有謀的,把那主簿的惡行整理成冊,想法子遞到了我面前,我及時罷了那主簿的官,抄了他的家,才沒叫秦娘子落到那主簿手裏。不過啊,要是沒這事兒,秦二郎估計也不能那樣順利抱得美人歸……”

他正搖頭晃腦說著,便看見不知何時,李玄死死盯著他。李琰一慌,訕訕地道,“怎……怎麽了?”

李玄不理他,只死死盯著他,沈聲問,“你是說,他們是在那主簿一事後,才成的婚?你確定?”

李琰一慌,忙仔細回想了一下,道,“沒……沒錯啊,我那時候聽人說了,還、還送禮了的。”

李玄深吸一口氣,良久,才開口,若是仔細聽,還能聽出其中極其細微的一絲顫抖,“你替我查……”

說到一半,他頓了頓,自言自語道,“不用了,我自己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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